一对土生土长的涿州父子，深度参与了家乡水灾的救援和物资接洽，他们是码头镇北辛庄户村的普通村民。
8月初的几天，涿州遭遇洪水与暴雨夹击，父子俩所在的码头镇位于涿州市东北部，境内有北拒马河、琉璃河、小清河3条河流流经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。
爸爸岳建设48岁，平日里跑唐山到涿州的大货车拉钢材，一个月在家休息的时长加起来顶多三四天。8月1日晚，他刚从唐山赶回镇上，就连夜坐上白洋淀前来支援的游船，带队一口气救出来100余名村民。儿子岳旭24岁，在长春读大四，兼职PPT设计培训，曾在驻福建部队服役过两年，2日凌晨2点，明明已经抵达安置点的他又返回灾区，先是在转运群众的“安全岛”维持秩序，铲车数量不够就当起了摆渡的人力纤夫，累计救助200余人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▲父子二人2020年合影。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父子俩有遗传性的低血糖，如果不吃早饭再剧烈运动，就有犯病风险，但他们还是连续作战了十几个小时。“很晕的时候就在水里站着弯腰休息会儿。”岳旭说。
8月4日，在涿州三中的操场上，上游新闻（报料邮箱：cnshangyou@163.com）记者初次见到这对父子，那是一个安置了码头镇8个村约5700名受灾村民的大型安置点。当天，北辛庄户村的百余村民正在排队领取食品和生活用品，来自民间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点对点投放给各村。
▲岳旭近照。 图片来源/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“现在村里水退了，后续还要清淤、消杀、修缮房屋，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村里住，需要在安置点备些物资。”北辛庄户村村支书张景辉告诉记者。
第二天，记者再见到岳旭，他正在跟车前往另一个镇的村庄运送物资。那时，岳建设正在村里盯着抽水泵抽水。几天前，洪水破窗而入灌满了岳旭爷爷家的地下室，500多立方米的水一天一夜也没抽干，机油两个多小时就要加一次。
5日傍晚，记者在北辛庄户村看到，村子里的洪水基本已经退去，低洼处还有少许积水，墙壁上洪水留下约2米深的印记清晰可见。成堆的垃圾、被水打蔫的草木和暗灰色的淤泥混成一团。过了晚上8点，村里漆黑一片，记者的两张手机卡没有一格信号。截至发稿，村里的水、电、网暂未恢复，正在抢修。
▲岳家父子的家，位于码头镇北辛庄户村。图片来源/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这些天，从救援开始到救援物资接洽，父子俩总是在各忙各的，有时一天也打不上一次照面。岳建设调动起老同学的力量，掌握涿州各处一手需求信息再与北京基金会对接。岳旭则加入当地志愿者微信群，利用自己的朋友圈募集到八千多元善款，从采购到发放物资全程把关，他说：“一定要深入灾区，把物资给到最需要的人手里。”
岳旭：“我爸可牛了，我爸是英雄”
一说起爸爸救人的壮举，岳旭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，把“我爸是英雄”常常挂在嘴边，用他的话说，岳建设从唐山赶回来，“直接带了两辆船开启了整个村的营救计划。”
岳建设经历过11年前的北京“7·21”暴雨，当时他开大车途径西五环杏石口桥，水没到腰间，他试了下水就赶紧退了回来，眼睁睁看着还有小车往水里冲，最后是他用锤子把附近被困的车玻璃砸破，救出四个人。
▲岳旭在用手比划救援船进村时磕到了窗边。图片来源/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“听说这次家里发大水了，开始我没着急，我说这还能大过北京的那次？那一年都没有淹到我们村。”岳建设说。
岳旭记得，7月29日开始，村里经历了几次涨水，涨涨停停，每次涨完都会维持在一个水位好几个小时，父子俩一直保持着通讯。他们家房子地基盖得高，地面之上还有8级台阶才是屋门，“村里7月30日就发了撤离通知让大家签字，但没说得很严重，大家就都没当回事。”
直到7月31日，村里又开始涨水，岳旭一直在跟爸爸通报最新情况：“还剩两个台阶水就要进屋了”“只差8厘米就要进屋了！”还在唐山的岳建设开始着急了，但那时通讯信号已经不能及时传递家中信息了。
1米82的岳旭站在2楼窗边，身子倚着窗框，双手高举手机，向记者复盘当时是怎么和爸爸联系的，但他并不知道岳建设是什么时候开始坐不住了，从唐山全程高速奔向受灾的家乡。
▲岳旭正在给记者演示被困时如何给岳建设发信息。图片来源/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8月1日下午3点左右，岳建设终于赶到最初设在涿州健康城酒店的码头镇指挥中心，那边地势高，水还没淹到。
当晚9点多，他碰到一支从安新县过来的救援队伍，20多台半挂拖车拉着白洋淀景区50艘游船。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，游船约“一千多斤重”，现场没有吊车如何卸船？
在岳建设和另2个村民的坚持下，在铲车的配合下，他们三人加上两个游船舵手一个货车司机，六个人卸下来2条游船。“铲斗把游船底部抬起来，我们把船往车下推，等到船头一侧倾斜触水，车往前一开就把船撂了下来，一条船差不多卸了10分钟。”
有了一条船，岳建设带队直奔北辛庄户村，“剩下的人没有再人工卸船了，等吊车过来凌晨2点半才卸完50条游船。”
不管能不能收到微信，岳建设先在村子的群里发了一条“乡亲们准备上船马上出发”的信息。一进村，他就拿着手电在村里晃，接收到信号的村民又叫嚷着通知邻居，“我说别着急，船一个一个来，都能把你们救出去。”
“家里有大盆的，洗衣盆、洗澡盆的，我把孩子搁大盆上，下水给他推到船上。”当时水深到了1米75岳建设的肩膀处，为了让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尽量不接触凉水，他就把他们扛到肩膀上，“村里路我都熟，在水里慢着走，脚能踩地。”
▲岳旭给记者演示被困时如何用打响玩具手枪引起铲车司机注意。图片来源/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“坐缸的、坐桶的，什么都有，只要是不沉下去不沾水就行，三个人把着盆推着走，上一家刚把人救上来，到下一家是老人，年轻的都得下水，我跟他们说咱们现在是自救，所有人都挺自觉的。”游船将村民送到抛锚停在公路上的一辆红色卡车处，再折回村里救人，就这么一来一回，岳建设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，跑了大约14趟，每条船能坐12个人，直接参与营救一百余人，“村里一共500多人，都是用白洋淀的游船救出来的。”
“那个时候没有时间观念，我感觉应该8点了，一看表11点了。”头天晚上在指挥中心吃过一个盒饭之后，有低血糖病史的岳建设再没有工夫吃东西。
岳建设：“我儿子长大了”
记者接连两天见到岳旭的时候，他都穿着一双浅灰色拖鞋，脚背起了一片红疹子，短袖上衣是一件他在部队时配发的藏青色体能训练服，救援那日，他的腰部以下泡在洪水里十几个小时，双脚磨破了皮，还有点感染。
1日晚11点多，岳旭和妈妈被岳建设的游船救出，次日凌晨两点多乘坐政府调配的接驳公交安全抵达涿州三中安置点。
2日凌晨2点29分，岳旭发了一条朋友圈给亲友报平安，他写到：“现亲人已安置妥当，我爸还在村里挨家挨户救人，当爹的是个好样的，当儿子的不能怂，我现在要回去帮他，一起救灾，一起扛过这次洪水！”
▲8月2日，岳旭在码头镇“安全岛”摆渡村民的现场。 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岳旭不顾妈妈的劝阻，没有休息片刻，从三中安置点一路走回抛锚红色卡车处。
央视新闻记者8月3日曾这样报道过码头镇的救援现场：受困群众先是被转移到搜救艇上，当搜救艇行进到水浅的地方无法行进时，再被转移到大型铲车上，最后由铲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。
据父子俩讲述，1日晚到2日白天的救援过程则更加细化。抛锚红色卡车相当于一个“安全岛”，码头镇各村的救援船只都把村民送至此处，再由政府征用的铲车前行几百米把人运到接驳的公交车上，“大概有12辆公交车，把村民带到安置点。”
▲8月2日，岳旭在码头镇“安全岛”摆渡村民的现场。 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起先，岳旭在红色卡车附近维持秩序，“嗓子都喊哑了。”卡车车斗里挤一挤最多也只能站五六十人，铲车最初只有2辆，载满村民的救援船只都堵在“安全岛”周围，人不下船安顿好，船就不能再回村接更多的人。
情急之下，岳旭到指挥中心找到镇领导：“铲车数量有限，老人站的时间太长了受不了，能不能给我配条船，我不会开但我可以拉，救一个算一个，救一船算一船。”得到应允之后，他开始承担起铲车的工作，牵拉着船转移群众。
这段中转的路程不到一公里，但2日白天，公路上的水已深至腰间，铲车从船旁开过时，激起层层水浪，人都站不稳。载人的时候，岳旭把船上的年轻小伙喊下来一起推船，再一个人把牵引绳跨到肩膀上，把空船拉回来。
8月5日再回到救援现场，岳旭看到当天一遍遍走过的路，“我当时不知道拉得这么远，我就低着头走，想着走一步是一步。”
▲8月2日，岳建设在白洋淀游船上靠近“安全岛”位置，右下男子为岳建设。 图片来源/抖音荷塘家宴农家院官方账号视频截图
当兵的时候，他一天最多做上千个俯卧撑，也有翻轮胎拉单杠这样的体能训练，但在水中靠一个人的力量拖拉行船还是第一次。
岳旭的这条船一般能载上十几个村民，小孩多的时候能坐二十来个，乘客里有孕妇也有怀里抱的婴儿，“他们赶上我就敢拉，我说放心吧一定能保证你们安全。”
“来回拉了四趟，一趟可能要一小时，咬咬牙怎么都拉回来了，后来我把船还回去，一上岸就不行了，累瘫了。”
岳旭记得，父子俩各自忙着救援的时候，他和爸爸见过两次。头一次大约清早6点，他怕爸爸低血糖撑不住，递上一瓶冰糖雪梨饮料，“我说怕你低血糖，他说没事，我说要不行你就回去吧，他说最后一趟，最后一趟。”可这一走就是十来趟。
第二次，父子二人只是短暂对视了一下，“我看见他，他也看见我了，然后他又掉头回去救人了。”
▲8月2日，白洋淀游船载满村民正在靠近停靠在公路上的卡车“安全岛”。 图片来源/抖音荷塘家宴农家院官方账号视频截图
岳旭也有低血糖，最严重的时候曾经躺倒在地上浑身发抖。“那天很晕的时候就在水里站着弯腰休息会儿。”他回忆说，救援一直到2日下午4点多结束，累计救助200余人。
隔天，他在安置点被曾经救过的人认出来，那人跟他说“幸亏有你”。
不止是救援，岳旭的当兵经历赋予他长于村里人的野外生存能力。1日晚，他看到客厅地板冒出小气泡，听到“嘶嘶嘶”的响声，在妈妈还不以为然的时候，他当下就觉得不妙。他跑到2楼窗边，每当村里有铲车经过，就打响玩具手枪，发出求救信号。
当晚，他用五块砖头围拢，在地上搭了一个简易灶台，留下通风口，把旧书撕开当做柴火，两本书烧开了两锅水，搁上一口小锅煮面，妈妈开始还不相信他真能这样搞熟。
水退了回家检查时，岳旭戴着手套口罩把冰箱里的烂肉扔掉，用消毒液把冰箱里里外外喷了一遍，“我爸我妈他们肯定不懂这些。”
“长大了，确实长大了。以前看着是孩子，尤其当兵回来以后有担当了。”父子俩并排坐着，岳建设当面送上赞许，“同龄的孩子能做到他这点的真不多。”岳旭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。
父子呼朋唤友接洽救援物资
2日晚上，随着越来越多的专业救援队抵达涿州，父子俩的战场转移到协调接洽救援物资上。
岳建设通过老同学，联系上北京乐予慈善基金会，3日就接到了首批救援物资。即使不是他本人联系的物资，一听到广播说“来了一车货”，他就赶过去帮着搬东西卸车。
岳旭从3日早上开始发朋友圈寻求支援，“三中（临时安置点）那边没粮食了，大家连饭都吃不上，有条路可以从北京到这边。”
此后几天，他从当地的志愿者群里随时掌握灾民的具体需求，同时收到各路朋友打来的善款，再联系北京的朋友购买相应物资，开好发票收据，找货运公司订车，“我得让捐款的人知道这个钱花在哪儿了，得有反馈。”
▲8月3日，岳建设和岳旭在运送物资时的合影，左一为岳旭，左三为岳建设。 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每接到一批物资，岳旭都坚持要跟车送到村里，越是积水严重的地方他积极性越高，他说：“一定要深入灾区，把物资给到最需要的人手里。”
截至8月6日晚，岳旭给记者发来他个人对接物资的统计数据：收到捐款8822.54元，支出8822.54元，购买大米500斤、面粉400斤、火腿肠350斤、矿泉水215瓶、面包200个、馒头180个、卫生巾120个、消毒液20桶(0.5吨)、鸡蛋4筐、猪肉40斤，其余物资若干。
他还特别细心地照顾到一些女性村民的需求，在群里交流物资时他说：“还有卫生巾，很多女孩子可能不好意思说。”
岳建设告诉记者，他目前的任务是调研各村紧缺的物资，他的同学同事遍布涿州各处，“几乎哪个村都有”，据他了解，当前涿州最需要的物资包括抽水泵、发电机、消毒喷壶和消毒液。
每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，岳旭都会在100多人的志愿者群里踊跃发言，鼓舞同伴，8月3日晚，他写道：“无论别人记不记得咱们做过什么，但在咱们自己心里，都是好样的！”
8月7日上午，父子俩又分头行动，走在前往村里运送物资的路上。
上游新闻记者 张锦
编辑：徐远哲
责编：郎清湘 李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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